他不是权臣,不是冷相,他是那个曾在雨夜里抱着她尸体痛哭、发誓要为她翻案的蔺绍。
“你说她是有勇有谋的女子?”蘅芜低声问。
“她当然是。”蔺绍嘴角竟浮现一丝极淡的笑,“她敢在御前直言先帝错政,敢烧了三省奏折逼皇上彻查贪官,更敢在我被构陷时,独自跪在午门三日三夜,求皇上开恩。她是这深宫里……唯一一个敢说真话的人。”
“可她说真话,却落得如此下场。”
“因为她说的太多了。”蔺绍闭了闭眼,“她不知道,有些真相,不该由女人来揭。”
风起,吹动残帘。
蘅芜缓缓走入屋内,指尖抚过蒙尘的案几,仿佛还能看见那个骄傲女子伏案写字的模样。
“你说……她真的冤吗?”她试探着问。
蔺绍冷笑:“贤德妃告发她私通边将,可那封密信,笔迹是伪造的。太医验尸说她毒发身亡,可我亲眼看过她最后一面——她七窍未流血,脉象未断,是被人勒死的!”
“什么?!”蘅芜故作惊讶猛地回头,“你说她……不是毒死的?!”
“对。”蔺绍眼神森冷,“她是被缢杀的。然后才被人灌毒,伪造死状。皇上……亲眼下令。”
蘅芜浑身发冷。
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毒死的,原来……她是被人亲手掐死的?
“那你为何不揭发?”她声音颤抖。
“揭发?”蔺绍讥笑,“你以为我不想?可证据呢?那晚守在冷宫的八个侍卫,第二天全被调往边关,半年内死于‘意外’。太医被赐自尽,连尸体都没留下。我能拿什么去告?拿命去拼吗?”
“那你现在呢?”蘅芜直视他,“现在你还敢吗?”
蔺绍沉默片刻,忽然握住她的手,力道极重:“现在我有你了。”
“我?”
“你跳的那支舞,你说的那些话,你的眼泪……都像她。”他凝视着她,声音低沉而坚定,“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她,但我知道,你让她重新活了过来。而我……不会再让任何人,把你从我身边夺走。”
蘅芜怔住,心头如潮水翻涌。
原来,他早已怀疑。
不是因为她像,而是因为她唤醒了他尘封十年的记忆。
“蔺绍……”她轻声问,“如果有一天,我发现真相,我会不会……也像她一样,死在这宫里?”
“不会。”他斩钉截铁,“只要我蔺绍还活着一日,就没人能动你分毫。”
“可你护得住我一次,护得住我一世吗?”她苦笑,“这宫里,到处都是她的眼线。贤德妃不会罢休,皇上也不会安心。你真以为……一剑斩了一个小奴,就能高枕无忧?”
蔺绍眼神一凛,忽然将她拉入怀中,紧紧抱住。
“那你就别再一个人走。”他在她耳边低语,“跟在我身边,让我亲眼看着你,亲手护着你。否则……我怕我再晚一步,就又要失去你一次。”
蘅芜靠在他怀里,听着他剧烈的心跳,泪水终于无声滑落。
她不是来报仇的。
她是来……让他重新爱上她的。
良久,她轻声问:“我能……再看一眼她的屋子吗?”
蔺绍点头,松开她,亲自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。
屋内陈设如旧,床榻上还铺着褪色的红缎被,梳妆台上铜镜蒙尘,一支玉簪斜插在匣中——那是她最喜欢的凤尾簪。
蘅芜走上前,轻轻拿起那支簪,指尖微微发抖。
“你喜欢这支簪?”蔺绍问。
“嗯。”她低声答,“像极了她当年戴的那支。”
“这本就是她的。”蔺绍望着她背影,“我一直留着,等一个人来取。”
蘅芜握紧玉簪,缓缓转身:“如果……她回来了,你会认出她吗?”
蔺绍凝视她良久,忽然伸手,抚过她眼角一滴将落未落的泪。
“若她真回来,”他声音极轻,却字字入骨,“我不需要她证明。只要她还愿意看我一眼。”
她刚启唇,院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。
一名侍卫飞奔而来,跪地道:“相爷!不好了!贤德妃……贤德妃派人封锁了宫门,说今夜有刺客闯入,全宫戒严!您的腰牌已被作废,无法出宫!”
蔺绍眸光骤冷。
他转身拉住蘅芜的手,沉声道:“走,我们先离开这里。”
“可宫门已闭,我们去哪儿?”蘅芜问。
“去一个……她找不到的地方。”他握紧她的手,眼神决绝,“跟我来,相信我。”
蘅芜看着他,终于点头。
夜色如墨,冷宫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暗门在蔺绍掌心一抹机关后缓缓开启,一道幽深狭窄的阶梯蜿蜒向下。
“这是……”蘅芜瞪大了眼,声音微颤,“这宫中竟有密道?”
蔺绍握着她的手,轻轻一扯她手腕:“走吧,别再回头。”
两人踏入密道,身后石门轰然闭合,隔绝了冷宫的死寂。密道内潮湿阴冷,火把在壁上跳跃,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。
不知过了多久,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光亮。
“出来了。”蔺绍低声道,率先推开了尽头的铁门。
门外,是京城最繁华的长街。
灯火如昼,人潮如织,满城花灯高悬,琉璃灯、莲花灯、走马灯,一盏盏在夜风中摇曳生姿,映得整条街如同星河倒灌人间。
“今日是人间花灯节。”蔺绍看着满街喧闹,眉头微皱,却在瞥见蘅芜呆立原地、眼中映着流光溢彩时,神色柔和下来。
她仰头望着一盏飘在空中的孔明灯,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天真笑意,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在御花园里追萤火虫的贵妃。
“好看吗?”他轻声问。
“嗯……”她喃喃,“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灯。宫里也有元宵宴,可那灯,都是死的,挂在殿前,没人敢笑,没人敢跳。可这里……人人都在笑。”
她转身看向蔺绍,眸中亮得惊人:“你也笑了。”
蔺绍一怔,抬手摸了摸嘴角。竟不知何时,他竟真的扬起了笑。
“你喜欢,我便给你。”他松开她的手,走向街边一个小贩。
“公子,要哪盏?兔子灯最俏,小姑娘都爱。”小贩笑着递上一盏扎得精致的兔子花灯,红绸为耳,金粉点眼,提着一节竹柄,底下还缀着铃铛。
蔺绍付了银子,转身递给她:“喏,给你。”
蘅芜怔住,接过灯,铃铛轻响,像是碎了的梦又拼了回来。
“谢谢……”她低头笑了,笑容清亮如春水。
就在此时,人群骤然涌动,一队舞龙队伍锣鼓喧天而来,人群欢呼着围拢上去,推搡之间,两人瞬间被冲散。